1
“杜思甜,我爱你。”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从楼下飞上来,铿锵有力,惊得墨夜里的星星直眨眼,没有半点歇斯底里,随着声音勾勒形象,会看到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
他叫白流川。
他喜欢杜思甜好久好久好久。
但他不是好学生。
“哇哦!思甜,楼下那是谁啊。”
“我也爱你,思甜。”
“安静!现在是在自习室,不是聊天室!”班长重拳砸向课桌,自习室的气氛瞬时从诙谐变得紧张起来。
我拿起书侧过脸,嘴巴歪歪着,神秘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什么情况。”
她却冷着脸把我的头转过去,没有回应,接着写手里的王后雄冲刺高考。
后来杜思甜跟我说,那天晚上,白流川到校门口拦住了混迹在校服迷阵里的她。他跑到她身边,迟疑地抓起她的手,然后说:
“生日快乐。”
2
如果说高中的生活是风云默变,那么初中的日子应该算是云卷云舒了。
白流川在那个年纪里,可是风一样的少年。他高高瘦瘦,干干净净,还有一张让山河落寞的脸,几乎符合所有青春小说里男一号的描写,但尴尬的是,他的成绩烂得像一团浆糊。
而杜思甜是枚资深学霸,摘得学校评优无数,经常站在国旗下讲话,更可爱的是,她有一双黝黑的麻花辫,就乖乖地伏在肩膀,跑起来会左右摇摆。
初一刚开学,老师还来不及让学生按照成绩对号入座。报道那天,杜思甜带着一个棒球帽,穿着吊带背心和阔腿短裤,一进门就被老师批评着装不得体,然后她被发配到教室最后一排,同桌是白流川。
白流川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会趁杜思甜学习时明目张胆地在她手臂上画画,从手表画到乌龟,专门用黑色的水彩笔,画完还要署上自己的名字。
下过雨之后,白流川把校园篱笆上的蜗牛偷渡回班级,然后放在杜思甜的文具盒里饲养。蜗牛在钢笔上托着长长的轨迹慢慢地爬,杜思甜表面嘟着嘴生气,下课也会跳进花园里摘鲜草为蜗牛铺床加餐。这只蜗牛成为他们的宠物,虽然只有两天时间。
当然白流川也不是一直这么胡闹,那些让杜思甜害怕的虫子都会丧命于他的铁砂掌之下。有时杜思甜学得投入不愿意离开座位,都是白流川在一旁端茶送水,酬劳是杜思甜的作业可以给他抄。
有一天杜思甜穿了一条背带不用背在肩上的裤子,白流川的鬼心思运作起来。她知道杜思甜喜欢回答问题,每次她一发言老师就会看过来,搞得自己睡得不欢。所以当同学们坐好之后,他便小心翼翼地将杜思甜的背带系在了桌腿上,然后开始认真听讲。
老师找同学朗诵文章,白流川无比急切地举起手。杜思甜哪里肯让他,把手举得更高。然后老师叫了杜思甜的名字,她猛地站起来,腿还没站直就重重地跌回了凳子上。教室里爆发出一阵轰轰的笑声,杜思甜的脸红成了一颗圆润的毒苹果。
下课后,他们大吵一架。
“白流川我受够你了。”
“别介啊,我只是开玩笑。”
“你的玩笑让我彻底成了笑话。”
“那我跟你道歉,别生气嘛。”
“走开,你以后不许过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什么井水河水的,杜思甜我请你喝汽水。”
“等毕业了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什么毕业一边的,毕业后我要带你回家。”
“什么?”
“老师来了快看书。”
“白流川你书拿反了。”
“啊!一场虚惊。蜂蜜你真是好眼力。”
“你才叫蜂蜜呢。”
“瞎说,我叫熊。”
3
初中的男生,还没有成熟到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心意,也不懂得怎样赢得对方的好感。他只能竭尽所能地刷取存在感,哪怕是以调皮捣蛋的方式,动静越大,心思越浅。
期中考试的前一天,白流川和苏元踢完球,在操场上赏着夕阳喝可乐。
白流川对苏元说:“喜欢一个女孩就要把她带回家,我爸就是为此把我妈领回家的。所以以后我的家里也要有个杜思甜。”
“你就吹吧,那妞你驾驭不了。”
“杜思甜又不是马,等她到了我家,饭我做,碗我刷,衣服我洗,地我擦。思甜只要坐在那里看电视就好,如果她愿意陪我一起看足球就更好了。”
白流川把饮料瓶子拧了好几圈,然后瞄准一棵大树,用力一压,瓶盖飞出好远,他傻笑起来。
“你想怎么表白?”
“我想写首诗,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发烧了。
但是白流川真的写了一首诗,虽然只有简单三行字:
有一只熊,
他发现一罐超级甜的蜂蜜,
他舍不得吃。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杜思甜惊艳地考了年级第一名。
“杜思甜,我要给你念首……”
“杜思甜,你换到第一排中间的位子来。”老师的话将白流川的诗覆盖得严严实实,熊和蜂蜜的故事,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她应了一声“是”,然后开始整理书包、桌堂,最后是白流川的桌堂。
“这下好了,再也没人跟我抢地盘了。”白流川站在一旁灰头土脸地抛出这句话。
杜思甜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快点儿收拾,爷要睡觉了。”
“白流川,你给我好好学习。”
杜思甜傲慢地盯住白流川的眼睛,然后抱起书挪出座位,白流川接下她肩上的书包,转手之间将那张浸了汗水的纸条塞进书包夹层。
那学期后来的课,他一个字都没有听。
4
一间教室不过那么大,但与你最近的人永远只有一个,就是同桌。不做同桌之后的杜思甜和白流川,即使听着同一节课,看着同一面黑板,写着同一张试卷,依旧有着平行时空里说不清的遥远和生疏。
直到初二的秋天,这里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全区运动会,杜思甜被招进校队,每天下午在操场上训练,非校队同学则在下午排演各种奇形怪状的团体操和集体舞。
那是疯魔的一个月,人们似乎想要为体育事业流尽毕生的汗水。
一天下午,杜思甜去体育组换钉子鞋,刚走出来就看见白流川、苏元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们在七年级的教室门口徘徊,然后苏元大喊了一句。
“向晴天,白流川学长想请你喝汽水。”
白流川笑骂着踢了苏元一脚,然后高高大大的男生从背后把他抱起来扔进了那个七年级教室,他们把白流川堵在里面,等他出来时,身边跟着一个纤瘦的小女生。
杜思甜在走廊的另一头目睹了整个过程,除了小女生的脸。
她穿着钉鞋踉跄地跑出教学楼,没被白流川看见。
天气热得不像秋天,阳光足得有些刺眼,校队同学在树荫下躲懒,教练还没来。
“我去跑步了。”
“急啥,今天还有强度训练,留点体力。”
“我不想浪费时间。”
“思甜,喂,等等。”
杜思甜冲进了热腾腾的阳光下,钉子鞋踩在塑胶跑道上,扎实又有弹力。她越跑越快,过弯道时加速摆臂,开始冲刺。
“天啊!思甜!”
“队长队长,思甜摔倒了。”
一群人哗啦一下涌到杜思甜身边,她从地上爬起来,右腿膝盖中出现一个黄豆大的黑洞,黑洞渐渐变红,血开始一股一股地流出来,止不住。
“跑道上怎么会有石头!思甜你能走吗?”
“我没事。”
“快去校医院。”
5
杜思甜回到班级时,腿上裹着白色纱布,白流川看到后皱着眉跑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提着各种各样的药,走到杜思甜的座位上。
“把你的东西拿走。”
“你说啥?”
“不用你好心,白流川学长。”
杜思甜再也不理白流川了。
白流川帮她做值日,杜思甜不理。白流川帮她接热水,杜思甜不理。白流川向她请教问题,杜思甜还是不理。
苏元戏谑地说,要不再写首诗?
白流川真的写了,依然是三行字。
运动会当天,白流川站在看台的第一排,卯足了劲儿敲鼓,苏元在一旁配合着打锣。身后一排同学举着杜思甜必胜的条符,齐声呐喊。
发令枪响,杜思甜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四百米决赛,群情激动。白流川把鼓锤交给旁边的男生,跑到广播台抢下播音员的话筒。杜思甜冲过终点时,整个操场上响起这样一段话:
如果一罐超级甜的蜂蜜酸了,
那一定是,
喜欢她的熊做了错事。
主席台的老师一头雾水,播音员也不知所措,只有看台的一角传来此起彼伏的“哇哦”。
那天的所有比赛都结束时,白流川捧着气球在体育场门口等杜思甜,他召齐仅有的一丝成熟气质,看见她走过来,迎上去严肃地说:“杜思甜,我喜欢你。”
6
“白流川,你给我好好学习。”
“喂喂喂,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是学习,我在跟你表白哎。”
“我知道啊。”
“所以呢?”
“所以你更要好好学习。”
他迷茫又失落地愣在那里,显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杜思甜的嘴角划过一丝笑容。
“白流川,我在前面等你,你要加油。”
远处看台上,一排彩旗迎着清爽的晚风单薄地飘动,像一个个缤纷年华里的生命,在岁月的长河里欢畅地游,边游边打着有节奏的寒噤,也许是因为青涩的长河流动得有些许仓促。
从那之后,白流川每天上学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精气十足。
他不再迟到,上课虽然依旧听不懂但不再睡觉;自习时看着眼花缭乱的问题,把笔头咬得坑坑洼洼,但也不轻易放弃。
他问杜思甜最最简单的问题,杜思甜会耐心地讲给他听,然后再帮白流川画出书上的重点。
寒假时,杜思甜早上五点出发去上英语课。北方的冬天,凌晨五点的天空还不见亮,她撞着胆子跑出沉睡的小区,快步走进还没苏醒的街道。
有一次迎面走来一个摇头晃脑的中年男人,杜思甜的心里开始打鼓,她转过身想要换一条路,却看见不远处贴在墙边的一个身影,从外形轮廓看,正是白流川。
那天她才知道,原来整整一个冬天的黎明,都有一个人默默守护着自己,这个人比自己起得更早,也许来不及吃早饭,坐上最早一班车,来到她家楼下,藏在某一个角落,就是为了在那些无法预料的时刻可以第一时间冲上去挡在自己的身前。
每个男生都有伟大的机会,每个女生都有一颗可以融化的心。
6
但是伟大总是很短暂,只有在伟大的时候壮烈牺牲,才有可能摆脱日后毁灭自己的可能。
白流川毕竟还年轻,他的伟大也正是因为年轻气盛。
不到三个月,白流川的热情和殷勤就被一块儿强力海绵尽数吸走了。
一整天,他没有跟杜思甜说一句话,没有抬头看过她,课上课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机,发消息的时候甚至不自觉地笑起来。
女生的直觉是,他一定不是和男生聊天。
那他能和谁说的如此开心呢,开心到忘了不远处的杜思甜?
有人说,白流川的前女友回来找他了。
杜思甜的同桌用力甩给对方一个眼神,传话者灰溜溜地走了。
“思甜,你还好吧。”
杜思甜平静地翻开课本,不露声色地说:“过两天还要考试,快学习。”
生活不会隐瞒任何事情,它会给接受现实的人真相。
下课时,杜思甜在窗口吹风,楼下的柳树旁,白流川和一个很矮很矮的女生面对面说着话。她转身回了教室。
答完卷后,杜思甜无心地看向窗外,不远处的石子路上,白流川伸出手,像是要拉住一个很矮很矮的女生。她低头将检查了两遍的试卷又翻阅了一次。
大扫除时,杜思甜和同桌在走廊里擦围墙,一个很矮很矮的女生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仰着头萌萌地问了句:“白流川在吗?”
“找他干嘛?”同桌抢着说。
杜思甜站起身时,正好高出那个女生半个头,然后她面无表情地答道:“里面。”
“思甜,一定是这个女生倒追白流川,他肯定还是喜欢你的。”
杜思甜把抹布放进水盆里,揉拧了两下,一盆水就这样黑了。她的手指在污水里分辨不清。
“考完试那天,我给白流川发了一条短信,我问他你会喜欢我多久,他说永远。我笑了,我说白流川你是个骗子。有一天地球会爆炸成宇宙中一块碎片,你说的永远,根本不存在。”
“这一刻喜欢就好,天长地久会腻,海枯石烂到烦。”
“可你知道他为什么说永远吗?”
杜思甜的眼睛里闪烁着微茫的光,同桌摇了摇头。
“因为,他给不了此刻的喜欢。”
7
那天晚上,杜思甜一个人在家,她把房门紧锁,第一次主动给白流川打电话。
“白流川,我在等你通知。”
“思甜,我……”
“快说狗熊,电话费很贵。”
“我喜欢你,我还是喜欢你的。”
“但是呢?”
白流川不停地支支吾吾。
“但是呢!”
“但是……我和她在一起了。”
杜思甜终于哭了,歇斯底里如释重负。她挂断电话,张大嘴用尽全力地流眼泪,然后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
等她哭累了,才去接快被白流川打爆的电话。
他万分焦急地在电话那头说:“我和她不会在一起很久的。”
杜思甜一言不发。
“甜甜,你相信我,我是迫不得已才和她在一起的。”
杜思甜第一次尝到无话可说的滋味。
“对不起。”
“白流川,就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认真地看书,所以才不知道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才不知道你要的在哪里。但无论以后你在哪里,都不会再有我杜思甜了。”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白流川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认真看书……
就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认真看书……
就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认真看书……
他跑到书桌边,从一堆凌乱的教材里找到语文书,杜思甜给他划过重点的语文书。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一句旁边,有杜思甜的字迹,她写下了“我和你”。
8
“你生日?你生日不是已经过完了吗?”
“今天是我阴历生日,没几个人知道。”
“思甜……”
“别那样看我,我当然不喜欢他了。”
“可是他竟然给你喊楼表白。”
“真心又不是用分贝来衡量的。”
“那他后来和小三分手了吗?”
“王八卦,人家姑娘不是小三好嘛,但他们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就分手了。不过那时候我已经进实验班,白流川在楼道另一侧的普通班,我俩没交集了。”
杜思甜说没有交集时,底气不足,目光躲闪,分明是一派胡言,不过我没有再问下去。倒是她反问了我。
“雪丁,你有过初恋吗?”
这问题突如其来,让我有些乱了阵脚。
我抓了抓耳朵,轻声说了句“嗯”。
“你说初恋是啥?为什么很多人的初恋都是伤心的?”
我想啊想,突然开心起来,然后趴在杜思甜的耳边说:
“一块斑斓的石头,你想到会痛,是因为曾经被它击中,但都不妨碍,它让你丰富。”
9
小学老师经常让我们写关于第一次的作文,我写了《第一次和海洋动物亲密接触》,老师给了我优秀,还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
初中老师经常让我们写关于最难忘的经历,我写了《穿行山谷》,老师给了我满分,还拿去隔壁班级当作范文传阅。
高中老师留过一篇习作,让我们写最喜欢的歌词并说明原因,我写了《秋意浓》,舒缓地诉说着,最后一句话念完时,整个教室陷入寂静。
我想初恋就是这三篇作文吧。
它就这样在你纯粹得如一张白纸时,留下了玫瑰血色的永久性涂鸦。
它是满怀希冀的第一次,它是刻骨铭心的最难忘,它是一段可以纵情弹唱的成长变化。
它是不明所以的探险,它是无处衡量的用心,它是没打算回头的试炼。
它坚持坦诚,却又充满谎言,毕竟每个人在成熟前总是一路亏欠,难以偿还。
它是喜欢的坐标变换,也是爱的抽象化简,以为答案会是关键,其实过程才是最大的得分点。
它从青黄不接,到光怪陆离,它是念旧之人口中的“世界不管怎样荒凉,爱过你就不怕孤单。”
很想知道你近况,
我听人说,还不如你对我讲。
经过那些遗憾,
请你放心,
我会变得更加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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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丁,微博@安知了了,大二在读,未来的珠宝鉴定师,时而文艺清新,时而欢脱可爱,爱写作,爱音乐,爱生活。